3月过得不怎么快乐，但好歹也磕磕绊绊地做了一些事，回想起来觉得勉强算得上安慰。最近养成了一种强迫性的习惯，就是每当自己不开心的时候，就去翻文人日记，主要是《纪德日记》和佩索阿的《不安之书》，看到他们两个也不开心，我心里就稍微放松了一点。我觉得这件事可以作为一种痛苦的度量衡，最近的痛苦大概就是到了一个已经不想再掩盖自己内心的小恶魔的那种程度。

所以读的都是比较简单的书。回看起来像是东亚病人文学合集了。话说回来，现在的治愈文学，也只有自然文学了吧，而且因为离生活太远，总是越读越觉得人类可怜。

《西线无战事》

“战争把我们的一切都毁了。”

先说非东亚的吧，正好都是欧洲的。俄乌战争开打的那天读完的，读得我噩梦连连。作者是埃里希·马里亚·雷马克，他1916年应征入伍，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在战争中受了重伤，战争结束10年后，写了这本小说。主人公保罗·博伊默尔和他的同学们，因受到校长“沙文主义”和“狂热爱国主义”的煽动，不明就里的加入了这场“以为是正义的战争”。书里对于战场的描写，阴郁而绝望，让人觉得战栗不安。有时候晴空万里，草长莺飞，有蝴蝶乘着风飞过。人们在那样的美景里被炸穿身体，血肉模糊。那种冷静克制，但是又压抑的笔调，把战争的扭曲和冷酷描写得异常真实。

“我们都已经不再是青年了。我们不愿用突击的方式去攻取这个世界。我们却在逃跑。我们在自己的面前逃跑，在我们的生活面前逃跑。我们刚满十八岁，刚刚开始热爱世界，热爱生活，而我们却不得不把它打个粉碎。那第一颗炮弹，那第一次爆炸，在我们的心头炸开了。我们被切断了跟行动，跟渴求，跟进步的联系。我们再也不相信这些东西了。我们相信战争。”

小说着重描写的八个人物中，先后有五人阵亡，一人截肢后回乡，一人在潜回德国时被宪兵抓获送交军事法庭。

《梵高手稿》

这本书非常轻松，但同时又充满力量。在此之前，我以为梵高是天才，直到读了他的信才知道，原来他是非常努力又刻苦的人。“只要坚持边做边学，我是一定会进步的；每一幅素描，每一幅油画，都意味着前进一步。就像走在一条路上你可以看到路尽头的塔尖，但是因为地面不是平的，当你认为你可以看到尽头的时候，总会有延伸的部分不能一眼看穿，因此路程会增加。尽管如此，你只要前进，总是在缩短与目标的距离。或早或晚，我不知道能有多迅速，我会到达这样的境界，可以出手我的作品。”

与此同时，梵高对于画画有着一种天命一般的专注。读这本书的时候，总是被这种专注打动，“我常常觉得自己无比富有，当然不是指金钱方面（尽管我现在贫穷，但也许不会一直如此），而是我有幸找到了自己的事业，可以为之投入全部身心和灵魂，而这份职业又能给予我启发，赋予我生命的意义。”“就算身处困境，人生灰暗，我也不愿意也不应该被看成一个不幸的人。”

我觉得这大概是成年人才会接受的一种触动，年轻的时候，人总是相信天才和热血，但到了某个时刻就会懂，努力和专注才是通往幸福的法门。

《回归故里》

这本书非常非常好看，我给他写了长长的书评。但写完也觉得蛮失望的，现在文化人总说最要紧的是提出好问题。我看好问题一个个都被提出来了，个么答案是一个没有。现在工人阶级仍然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不同的是，他们彻底不相信文明与体面了。答案是什么，答案就是等着资本主义自食恶果，全人类一起完蛋。

《外面是夏天》

好了，开始东亚频道了。金爱烂是我最喜欢的韩国作家，不过一共也不认识几个。相比于下面的《素食者》，我更喜欢这本《外面是夏天》以及她的另外一本《你的夏天还好吗？》，她的那一篇《虫子》大概是我去年读过最喜欢的一篇短篇小说，喜欢到我每一天都会回想一会儿那个故事，不自觉的。

韩国文艺界喜欢着眼于畸态，疯人这种。像《燃烧》《寄生虫》《素食者》包括金智英，都疯了。不过我还是觉得金爱烂好，她写的是正常人，在过普通的生活。但每一天都在被微小的痛苦啃咬，蚕食。人们在抵抗着一些无法抵抗的东西，生命是以一种抗争的形态在消逝，是有力量的伤心人。大概我潜意识里还是希望这种力量是人类的基本面吧。

《素食者》

韩江是亚洲首位国际布克文学奖得主，而且这是第一次颁发给单本书，而不是作者的终身成就。吊诡的是，我读的过程中一直认为作者是男性。直到查了资料才发现是女性作者。然后我就在反思，到底哪里给了我男性叙事的感觉。我觉得是性描写的心理和动机都写得太好了。

尤其是在我刚读完大江健三郎的《个人的体验》，我觉得两本书的性描写给了我相同的感觉。（就是恶心。）我甚至觉得整个东亚女性都笼罩在这种恶心的阴云之下，每天都要被沾染和侵吞一点。所以吃素也无法对抗，因为暴力和血腥并不来自于自身，而来自于外部。感觉是一种东亚文化特有的感官体验了。

总得来说还是挺好看的一本书，只是我再也无法直视这个表情了。���‍♀

《个人的体验》

非常喜欢大江健三郎的文字和语言风格，他的象征和隐喻都是一种游离于我的想象力之外的结构。但一想到上野千鹤子老师在《厌女》里面吐槽他，又觉得挺好笑的。

「就连在诺贝尔奖作家大江健三郎的作品中，也如加藤秀一所言，“随处可见对女性主义充满戒备的奚落和露骨的厌恶同性恋的言辞。”」

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这本书诶。我现在每次看到“对女性主义的戒备”都更多地感受到的是一种男性的软弱和不安，而且这些男性又总是需要一个洞察一切、体贴一切的情人。既厌女又恋母，无限循环。每次遇到这种叙事都感觉非常厌倦。厌倦极了。

《读书与跌宕自喜》

我挺喜欢马雁的诗的。但这本书没读完，日记和书评很多，很私人化。能感觉到她是非常聪明敏感的文化人，不知道搞文艺的话，她那个年代和现在这个年代相比，哪个更让人失望。

《从零开始的女性主义》

简单好读。随手翻完的。里面提到了一位妇女解放运动的先驱，也是上野千鹤子老师的偶像，森崎和江女士，她创办了一本内部杂志，叫做《无名通信》，创刊号的宣言是：我们要退回扣在女性头上的种种称呼，回到无名，因为我们实在有太多的名字，母亲、妻子、主妇、妇人、姑娘、处女…

这段宣言表达了一个强烈的意志，就是女人再也不想坐在男人给予的座位上，女人要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完整的自己，而不是男性和社会眼中的“好女人”。

那是在1959年。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有一天非常抑郁，于是又彻夜读了一遍。我觉得林奕含的文字有点像张爱玲和邱妙津的结合，这两个人也都是把生命延伸为写作，把书写内化为终极生命的作家。非常痛，痛完又觉得神清气爽。人都是尊严的奴隶。

怎么也读不完的书

《日瓦戈医生》

大概在我的床头柜上放了一年多了。这次又继续读，读了20页吧。不知道以后能不能读完。但前言写帕斯捷尔纳克的个人史，我倒是读了好几遍，每次都觉得既感动，又受鼓舞，又愤怒，最后又感动。感觉已经达成了读完全书的效果。俄国真的充满了伤心的知识分子啊。

希望今年能保持每个月都记录一下，希望回南天赶紧结束。

希望春天真的能给人带来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