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冯建国 我是临猗人,临猗人喜欢将蒸馍叫做蒸馍馍。我说我会蒸馍馍,熟悉我的人恐怕都不会相信,而且会说看你那个相,就不是会做饭的坯子,更不用说会蒸馍馍了。这话小时候我母亲就曾说过我,后来我师傅张梦恩也说过我,意思和大家差不多,是说我不要在这上面下功夫,应好好读书写作去。不过我说我小时候蒸过馍馍,还是比较客观实际的,而且出生在农家的孩子,大都会干家务活的,没有吃过猪肉却大都看过猪走的。在这一方面我或许是欠缺一点儿,但至少是懂得蒸馍馍的。 原因在于我们是晋南人,尤其是有着“山西粮棉大县”的临猗人,更是会吃也善于做饭。而且文化底蕴十分深厚,还能总结出许多道道来,比如在我们临猗县就流传着这样一首过年的民谣:“到了腊月二十八,和面蒸馍贴窗花。请人写幅春联挂,别等月尽再理发。”是说临近年关了,剪窗花、写对联、蒸馍、理发这些事情都需要加紧去办,不要等到年终月尽时,急里慌忙的干不出好活来。在这几项里面,蒸馍馍是重中之重,常常需要全家总动员,有的家户人手少,往往还会请亲戚邻居来帮忙的。 在蒸馍馍过程中,起面(临猗人的叫发面,即通常的醒面,就是用酵子先和上一些面,让面发起来,然后再搅进蒸馍的面)是蒸好馍的首要前提。面如果起(醒)得不好,不是耽误了时间,就是蒸成死面馍馍了。现在蒸馍馍多用发酵粉之类的辅料,而且家里面的温度很高,即使在乡下也有电热毯之类的,所以起面蒸馍馍不是那么很费劲。过去可是不行的,过年时天寒地冻的,起(醒)面就是一件大事情,人们生着各种方儿,或是放在炕头上,或是放在炉子上面,只是还要注意不能太热烫了酵子面。 我们家里过年时蒸馍馍,母亲不仅是运筹帷幄的总指挥,而且也是身体力行的实干家,往往在前一天晚上便将酵子(临猗人叫酵活)面和上,等和好后放进一个磁盆里,上面用溅湿的抹布(临猗人叫做展铺)盖上,以免面起了后溢出盆外来,然后堆在灶房坑头(临猗人叫做pei)的角落。旧时村子里灶房(临猗人叫做饭厦)的土炕,一般都与锅灶(也有叫灶火)通连着,每天靠锅灶做饭的火把炕烧得很热。将酵面盆在这里放好后,再要用馍褥子将其围住,以利于酵活面能够发(醒)好。 因为蒸馍馍工作量大,第二天绝对是三更灯火,闻鸡起舞,起来时天空一般都还只是朦朦亮,远远地挂着几颗星星(临猗人叫做XueXiu)。早年间村子里不通电,一般都是点着煤油灯,光线不是那么老亮,干活时全靠平日里手上的功夫,所以乡下有一句土话,铁匠炉子不用灯,掏出便见。临猗人过年蒸馍馍,不仅家里的女人们会总动员,就是稍大一些的孩子也都会参与进来,烧炕的,添水(临猗人叫做fu)的,拉风箱(临猗人叫做风ha)烧火的,干一些打杂的活,我当然也不能例外。 也许在一些人看起来,蒸馍馍似乎是一种粗活计,其实错了。我觉得在做饭里面,蒸馍馍的技术含量还是很高的,你看多数人会擀个面,炒个菜,包个饺子之类的,却不一定能够蒸了馍馍。这是因为蒸馍馍是个系统工程,而且所有的流程中,不论是搅酵子,醒面,和面,揉面,切剂子,揉馍,还是成馍,下(临猗人读ha)馍,打馍,蒸馍,晾馍,藏(临猗人叫做tai)馍,包括添水,打柴,掌握火候等,每一道工序都必须是恰到好处,不能马虎的。如此才能蒸出一锅好的馍馍来,否则不论哪个环节出了差错,都会前功尽弃的。 记得蒸馍馍的时候,母亲总是“以身作则”,用我们乡下的话叫做“扛大头”的,从头到尾每一个环节都要亲自检点的。蒸馍馍的第二个重点环节是和面,母亲也是义不容辞。那时候过年蒸馍馍,一锅要打两层笼圈,五六节筚子,每一锅下来都要几十斤的面哩。再说和面时,先要将前一天发酵好的酵活面,与新掺的面一起倒进和面盆里,搅在一起和匀和筋。每次开始和面前,母亲都是先系好围裙,然后挽胳膊抹袖,俨然像一位即将上战场的将军。姐姐则是站在和面盆的旁边,用烧开的水与凉水兑成温水,然后按照母亲的指令,随时加一些水进去,直到和到软硬合适为止。 和好的面稍微得沉一下,再从盆里搬出来后放到案板上,先揉成一条一条的起子码在一起,然后用刀横向切开再揉。尤其是蒸头茬面馍馍,至少要反复经过三次,所以叫做三倒手面馍馍。面揉好后才又切成小块儿,这时侯奶奶和姐姐都才开始上手,案板边站满了人。只见面团子在她们手里三转两倒手,一个十公分大小、圆嘟嘟的馍馍便成型了。揉馍馍不仅要用力气,而且还要有技巧,要用手掌心去揉,劲儿也要施匀施顺。我也曾经尝试过几次,却总是以失败告终,这时候母亲就会说道:“去去去,这就不是男孩子干的事情。你还是下(ha)馍去。” 母亲说的下(ha)馍,就是用筚子将揉好的馍馍,从案上转到热炕头上去。一般是先把炕褥子揭起来,在炕席上铺上一层干净的包袱,然后再将馍馍均匀地摆在上面,过一会儿要调换一下馍馍摆放的位置。这个营生看似轻松却也责任重大,凉了面不起(醒),热了又容易裂口,所以要有高度的责任心,不时要去翻看一下,以保证馍馍受热均匀。而且还要轻手轻脚的,不能弄成三圆四不扁的,伤损了馍馍的整体美观性。 蒸馍馍第三个重要环节,是要掌握好火侯,那个时候多是用硬(临猗人读做nie)柴和烟炭。如果开始火候不到,蒸出来的馍馍就会半生(临猗人叫做Sha)不熟(临猗人叫做fu)的,形状也会成为一坨(临猗人叫做一pia)。所以开始时必须用大火将锅里水烧开,等馍馍搭上后还要使劲用力拉风匣,尽量让汽冒出来后,火力才可减弱下来。这个时候母亲便会将抹布泡湿,折成四层贴在笼盖上,然后只要保证锅里水开着,蒸汽从笼盖缝里冒出来就行。等到笼盖上的抹布干透了,这锅馍馍就算是蒸熟了。 我们家的饭厦在西屋里,北面是土炕,紧接着是锅灶,再过来靠南墙(临猗人叫做que)一并排摆放着案板及和面盆,几乎就没有了立脚之地。所以趁热下出锅的馍馍,要端到北房里去晾着,以免馍底濡湿了。晾馍馍时先在地板上(临猗人叫脚jue底)铺上干净的篾席,将馍馍底儿朝上地摆在席上,等晾干以后再收拾起来,放到存放粮食的瓮里面,以免时间长了发霉(临猗人叫做Siqi)。第一锅馍馍蒸下来后,锅也热了,炕也热了,人也热了,剩下的几锅馍馍蒸起来就会相对快一些。 母亲是一位细心的人,每年蒸的这五六锅里面,馍馍也是不一样的。其中有一锅是头茬(临猗人读做Can)面馍馍,就是在碨面时收的第一茬子的面,细白有筋道。这种馍馍和面时全是三倒手的,留作正月出门或待客时用。因为数量很少,所以全家人也就是大年初一能吃上一天,其他时间吃的多是通面(也就是头茬面后的混面)馍馍。好在我们村子地处涑水河槽地域,地土也宽,又盛产小麦,每人每年都能分个二百斤左右的小麦。再说穷一年也不能穷一节,所以蒸馍馍的白面一般是不会发愁的。 在这一天里,母亲还往往会忙里偷闲,从巷里面请来两位上了岁数的大婶,和她一道捏制出千姿百态的枣山馍来。还会捏一些金罐罐馍、银罐罐馍、老虎馍、鲤鱼馍、莲花馍,以及我们这些孩子们每个人的属相馍馍。尤其是枣山馍,也叫做枣糕馍,就是先将面擀成片,将枣煮熟后一层面片一层枣的做好,因为其形状像个小山一样,所以叫做枣山馍。然后放在锅里蒸熟,代表着小辈们步步高升,全家人甜蜜美满。 根据母亲的安排,我们家里每年蒸的最后一锅是包子,多是胡萝卜馅的。等包子蒸出来的时候,天色也就黑透了,母亲会切一些霸王菜(临猗人不叫霸王菜,叫做辣子芫荽葱),夹一些咸菜,再调和一些油泼辣子醋水来。此时全家人围在一起,津津有味地吃着刚出锅的包子,那个美劲儿真是美到了心底里,至今还会回味无穷咽唾沫儿。等将最后一锅馍馍、锅灶及灶具收拾完毕(临猗人叫做Pan了)后,充满了团团圆圆、美美满满的一天,便会在劳累而快乐中进入到梦乡里去。 声明:图片源自网络,侵删
微信搜索公众号【深圳家】或者直接搜索【i-shenzhen】,获取更多信息 |